学生是否能“毕业”回家,必须根据校长的判断和评价来定。如果他们仍觉得你存在问题和不足,就会建议家长让你呆更久的时间。出来的学生,会有半年左右的观察期。期间如果言行不合标准,或者表现叛逆(例如和家长对抗、不读书、早恋等等),还会被送回,继续改造。
从这所学校出来的学生,绝大部分都出现了难以适应外面社会和新环境的情况。我本人花了差不多好几年的时间,才能完全融入周围的环境,而不觉得疏离。
刚刚出来的时候,被送去了外地,离开了自己原来居住的城市和以前所有的圈子。大部分时候,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流放的人,非常无所适从。和外界失联一年,也让我跟不上所有新的东西和变化。再加上刚从被监视和全面管教的环境中出来,我没有办法像其他正常孩子一样,自然、放松、信任地与人交往。内心深处也觉得自己与众不同,并且有半年观察期的压力,而开始选择尽量不和身边的人有亲密的接触和来往。同时,我从前的朋友一直在找我,而迫于怕再被送回去的压力,我选择避而不见,并且在随后的2年再也没有碰过网络(因为怕碰了以后,他们觉得我“网瘾”复发,再次把我送回去)。
记得有一次回到原来的城市,在街上远远看见曾经的同学,即使内心都要控制不住上去拥抱他们了,也只能压抑着自己赶紧走掉。离开特殊学校后的生活里,很长一段时间,我仍没有觉得好受,而且时常心情莫名低落,时长哭泣和觉得压抑,又不知道该怎么办。但是所有的这些问题,都没有再和父母、家人沟通。大约内心潜意识里面,觉得不可信任吧,又担心再被送回去。
现在事情过去了七八年,我的生活也逐渐摆脱从前的影响,走上正轨。
诚然,这些高压的训练,的确对我的抗压和抗挫能力很大的锻炼。至少在今后的人生中,绝大部分事情的困难程度会难以和此事匹敌。但我仍然无法判断这一经历是否会对我的心理、性格和人生产生长久的影响。
我也疑惑于,“改造后”的我究竟是谁?还是不是我自己?
尽管,现在,我在家长的眼里,是一个优秀、听话、争气的子女。但我自己时常会觉得这不是真的我,我无法像正常人一样,基于对自己的了解来对很多事做决定,也无法按照自己本来的性格活成自在的样子。
有时候,觉得自己像一个失去自我的人,没有自己的爱好、没有一套自己完整的价值观,背负着很多包袱,急于想向那些主流的、曾经觉得我是个坏人的人证明些什么?
面对事情上,在一些可能与主流价值相逆的场合,我不敢遵从自我内心意愿做出让自己开心的决定,哪怕这一决定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利益。我总是像在怕什么一样,做出违心的选择。可能也因为这样,我总是活得很压抑,不快乐,并且很累。即使在外人看来,我已改过自新,并且是一个上进的人。
我看到《界面》的报道,文章末尾写到一些心理医生对此事的评价。其中的有些内容,我本人特别感同身受。比如对自尊的放弃,比如为了能尽早离开,而做出违心的表现。比如离开学校后,对人的不信任和人群的抗拒。比如人际关系糟糕。
我不知道这些影响是否会跟随终身,但我自己会积极解决,也希望外界相关专业人士能给出可靠、有效的指导。
只是在经历这些事情之后,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很多不可言说的灰色地带和困局。对这些灰色地带过多的了解,或许并不能让一个人变得更强大。在某些情况下,它只能增添更多痛苦和无奈,或让你更加绝望。
如果有可能,希望每一个孩子和父母不要走入这种境地。
有时候,磨难带来的并非是强大,只是更多的伤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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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了一年,因为忙一些事情,有段时间没回来看了。
现在觉得除去描述痛苦的经历外,解决问题才是的根本核心,毕竟还有几十年的人生需要好好去过。
想和有同样经历的朋友们分享一下我的变化和心得,如果能给哪怕一点点鼓励或好影响就很满足。
不知道十年对于一个人来说,是不是一个人生上重要的节点。去年写的文字,是在离开网瘾学校的第九年写下的。在此之前,从经历创伤的最痛苦的时候走过来,中间做了无数次的尝试,也很多次想要放弃,但很庆幸坚持下来。
今年,非常明显感觉到消化掉了很大部分创伤和问题,状态与之前产生了质的变化。